不记得什么时候牵过马咪的手,记忆中我一直都是被老爸牵着的。
长大后两母女走在一起,我习惯挽着她的手臂,或许是因为马咪实在太矮了吧,当我逐渐长高的时候,马咪和我的手掌也渐渐地错开,十指交扣的亲昵距离越来越远。后来我都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因为她太爱乱跑,而大概还不到150cm的她,在人多的地方走失实在很令人懊恼。
今天罕见地握着马咪粗糙的手掌,有点不自然,可是指尖微微的颤抖正传递的,是久违而熟悉的亲昵吧..
她躺在手术床上,紧张与害怕把她本来就小的个子要再缩了好几倍。
这是在短短的半年内,我第二次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马咪。还好这次不过是个小手术。
刚才医生检查了马咪的左手后,说这是『黐孖筋』,动个小手术就会完全痊愈的。那医生自以为是的幽默感实在令人无法恭维,不过我们还是接受了他的医疗建议。
护士阿姨人看起来蛮好的,开始用非常熟练的手法替马咪的左手消毒。
『咪..不要看那边,看过来这里,妳看妳把女儿生得多美。』我故作轻松地笑着。
上头亮起一盏刺眼的白灯,黐孖筋医生准备好,来给马咪打麻醉针了。
『咪...不要怕..不痛不痛..』从马咪紧紧揪起的面部看来,我怀疑我的安慰根本起不了作用。
黐孖筋医生真的很混蛋!
麻醉针一注射好,操着手术刀的手随即狠狠地落下,下一秒护士就用钳子把肉撑开了。
我其实很抓狂,很想冲过去抓个什么就往黐孖筋医生头上敲敲敲敲敲敲!
虽然我知道一些局部麻醉药浓度高、渗透性强,显效较快,可是也没快到一秒钟吧?
马咪的脸揪得更紧了。
『咪....不要紧..一下就好..很快很快..』
我从来不曾在马咪脸上看过如此痛苦的表情。我不该直视的,可是我却直直地望着她,以为那会让她感觉有力量;人给予人的支持或许能增添对方面对困境的勇气与信心,事实上对生理上的痛楚却一丁点儿也无法减轻的吧?
『咪...咪....』
冷冽的空气使我慌乱,只能这么一直低低叫着。
多年前小学的一堂课,那个神经质的老师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你们在家都怎么样叫你妈妈?
叫马嘛(上声+阳平)的举手!班上的一半人数举手了。
只单字叫嘛(阳平)的举手!
叫妈咪的举手!剩下的也举手了。
最后,她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问说:有谁,是叫“咪~~~”的?
因为神经质老师的笑实在令人感觉不舒服,再来一向早熟的我不想因为这么一声撒娇式把尾音拉得老长的“咪~~~”而破坏我在校刻意沉稳的样子,所以我没把手举起。
当时脑袋里不知道装些什么的我,回家后立刻决定把马咪改用标准华语称为-妈(阴平)。后来也许是自己也无法忍受如此做作的自己了,也或许是逼着自己叫了几天还是无法发自内心地接受这般文绉绉的说词,反正啊,过不了多久又回到了原本把马咪叫作咪的日子。
『咪...快好了..没事没事..』
黐孖筋医生很没良心的又狠狠划了一道;他每划一次,马咪就咬牙一次。
多少时候,你会看见母亲慈爱的脸上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呢?我没看过。
马咪近年来生病的次数增加了许多,生病期间总是那副无辜、可怜、呆滞而默不作声的模样,我这很坏的女儿就爱戏稽地嘲笑她像个泫然欲泣的洋娃娃。
突想,当年马咪分娩之时脸上密布的痛楚肯定比现在还要来得吓人吧..
『咪...不怕不怕..不..
『Miss! miss! miss! miss?!..』
怎么了?我把头抬起,眼前一片刺眼的白,花了几秒钟把眼神聚焦,才看见护士阿姨焦急的样子。
什么时候,我的身子竟然往前倾了45度,整个头颅都顶靠在床的边缘了。
『咦?我没事..真的没事。』深呼吸个好几下就不再晕眩了。
真抱歉(丢脸),竟然还是被护士阿姨挟持到一旁坐下休息。
开始在缝伤口的黐孖筋医生望过来一眼,口罩下的臭嘴开始编织王大娘的裹脚布。
『细路囡,妳掟唔掟架?唔掟喀硬入嚟做乜嘞?哎呀,你哋啲囡仔系咁嘎啦..睇到血就惊..有啲人仲死,Boom一下就瞓在地下..』
死黐孖筋!臭医生!你可不可以收声啊?信唔信我柄你啊啦?
我广东话不好,不过刚好骂人的都会!
谁怕血啊?之前在医院当马医生跟屁虫的时候,大大小小的手术我都站在床尾做记录写报告的啦!是有多少血我没见过啦!
我只是..只是没想到看着马咪痛苦的脸会使我晕眩啊。
果然,我是不该直视的。
还好,麻醉药总算真正发挥了作用,这时马咪脸上明显地恢复了一贯的强势。
『妳为什么要跟进来!』她睁大双眼瞪着我,一副我给她丢人现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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